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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师父,”
庆儿在他身后道,“您还记得当初分别时我说的话吗?”
“若有一日再次相见,必定晴空照日,万里无阴。”
少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,恍然间与多年前那个孩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。
孟怀泽回头看他,眼前人模样上还留有那个孩子的影子,然而气度与仪表上已然有了君王之势。
孟怀泽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眼前所站的究竟是什么人,慌忙俯身要拜,却被庆儿一把抓住手臂,将他稳稳地扶了起来。
他们头顶碧空万顷,天光朗朗,新任的年轻君主笑着问他:“师父,我做到了吗?”
孟怀泽也笑起来,阳光洒在他的眼睫之上,闪着温暖的光彩。
他最后一次颇为大逆不道地拍了拍帝王的肩膀,道:“当然。”
新皇身为淮王之子,与其母亲落魄之时曾受孟怀泽恩惠,即位之后便尊孟怀泽为帝师,诸多恩宠。
孟怀泽有时想来,觉得人的命数真是奇特。
当他咬着牙踉跄背人进山的时候,当他绝望地奔走在雨夜中的时候,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之后的某一天,他可以再站在阳光下,可以再拥有他的小小院落,而他的再普通不过的名姓会为整个王朝所知。
或许是那几年他实在吃了太多的苦,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,才给了他那么多名不副实的荣宠。
可也仅仅是慨叹罢了。
除此之外,孟怀泽什么都没要。
他不是百姓心中的菩萨,也不是君王亲封的帝师,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郎中,这一生只求问心无愧。
年轻的君王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,孟怀泽虽什么都不需要,却也明白一个孩子试图报恩的心,于是最终还是默许了庆儿将原先的村落全部变成了药田,里面栽满了四海搜罗来的珍稀草药。
无论外界声名如何,孟怀泽孤身守在他的小院里,仍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徘徊于病人与药草医书间。
之后几年,随着想拜他为师的人越来越多,孟怀泽的年纪又渐长,便收了几个资质良好的弟子,放在身边悉心教养。
每当看到那些孩子认真听他讲授的模样,在欣慰之余,孟怀泽常常恍惚地想起很多年前在川箕山里,那群听他讲草药时屁股下面宛如放了针一样乱动的小妖精,那群小妖精不喜欢听讲,常常给他找来各种奇怪的草,甚至还有毒草。
那时候邬岳常常笑话他,还自吹他是唯一一个认真听他讲的妖怪……
孟怀泽想着想着便出了神,常常是许久之后才发现这群孩子都瞪着眼好奇地看着他,他便有些歉疚地笑一笑,在心中感叹,的确是老了。
老了,便总是想起来以前的事,翻来覆去,不肯忘怀。
窗外天色渐亮,院中的黑暗淡下去,遥远的天际隔着围墙微微露出一线红色。
孟怀泽的衣衫被一夜的风吹得沁凉,清晨的空气中生着些微的雾气,他抬起手来,在不甚明亮的天色中,良久地注视着上面丛生的皱纹。
他回顾他这漫长的一生,从二十三岁进山第一次遇见邬岳,兜兜转转几十载,将这些年一一想过,算来还是幸运比苦痛居多。
他一生行医,所做皆从心而为,近三十载天下尊崇,弟子贤孝,知己在侧,甚至他的海棠树,这么多年还是茂盛葱茏。
他还有什么遗憾的呢?
就连他的小狼崽子,都带了另一只小妖精来给他看。
他们同样拥有漫长的寿命,可以一起去妖界的任何地方,所有他曾经想过却无法陪邬岳做的事,那只小妖精都可以陪邬岳做了。
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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